江偃

【懿亮】七日长生

在某一日的清晨，拉开深蓝色窗帘像打算往常一样晒太阳的诸葛亮手腕内侧突然冒出来一个淡淡的数字，7。诸葛亮就着太阳光研究起来，空荡的屋子突然想起新闻的声音，是他协议结婚的丈夫司马懿打开了电视。他每天早上都要在新闻播报里吃完早餐然后回书房进行创作。

诸葛亮没回头，说了声早。司马懿或许没回应，或许回应了也被主持人的声音淹没，诸葛亮只听到男主持的声音。

“近日，一部分人身上会出现奇怪的数字，专家经过研究表明，数字是他们的死亡倒计时……”

诸葛亮失笑，甩了甩手臂，从裤袋里掏出手机，他需要证实一下是不是真的。网上果然已经讨论开了，有的人失去好友，有的人失去至亲，似乎都是突然的，又有迹可循，数字会出现在身体某一个地方。诸葛亮忍不住又看了眼手腕上的数字，淡淡的黑色，冷酷又残忍地宣告自己还有七天时间。

假如还有七天。诸葛亮想，总得知会他的丈夫一声吧？

于是诸葛亮走过去，立在司马懿面前，向他伸出自己的手腕，数字7横亘在腕间。

司马懿瞪大了眼睛，片刻后又恢复那副冷淡模样，站起身攥着诸葛亮手腕：“去医院。”诸葛亮想，就算去医院好像也检查不出来什么，但还是顺着司马懿的力度往外走。

坐上副驾的时候手腕已经被攥红了一圈，汽车发动同时他好像听到司马懿一句别扭的抱歉，懒得理，诸葛亮闭上了眼睛。

汽车行驶在路上，车里静悄悄的，诸葛亮在些许的眩晕感里想，他是怎么跟司马懿结婚，还相处了一年的呢？

说起来他最开始喜欢上的是司马懿的书。笔下凌冽又凌厉的文字充斥着力量感和生命力，是读者对司马懿最多的评价，但他真心喜欢的并不是那些，而是司马懿早期的一本《寂》。因为有些生涩难懂看的人少些，但他还是从字里行间摸索出一个孤傲的、疯狂的灵魂，独属于那个时候的少年气，敢与世俗和头上神明对峙，狂逆嚣张。

他想，写出这样文字的人，是个有些孤独的人啊。

后来家里安排相亲，诸葛亮一眼就认出来是司马懿，惊讶之余也多了几分开心，跟他聊起来，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下午。午后的阳光从玻璃透进来落在对面人脸上，那瞬间诸葛亮似乎又看到了《寂》里那个少年。于是他想，就他吧，如果可以的话。

他和司马懿都是被家族安排相亲的，两方有意下又见过几次就订了婚，再选择合适的日子领证办婚礼。诸葛亮不抵触这些，跟没感觉的人过也是一辈子，跟有感觉的人过也是一辈子，既然这样，他愿意在可以选择的范围里选择最好的。司马懿那边也没有反对的意思，于是他们很顺利地协议结婚，没什么深入的交流也没同床共枕，但也好好地过了一年，偶尔还会愉快地在阳台交谈一个下午。

到了医院做了检查，诸葛亮跟医生聊着，对自己手腕上的数字记号也没觉得有什么好膈应的，反而是医生提醒诸葛亮，陪着他来的人心情不大好。

这下诸葛亮是真觉得诧异了：“他？”

“嗯。”医生肯定地点点头，毕竟经历过太多别人的生死离别，对情绪她更敏感一些，“虽然他不说，但肯定也不想你确认得了这种奇怪的病吧，死亡倒计时什么的。”

“应该不会的。他啊，只对他的小……自己的事感兴趣。”

“那他藏得可真深。”医生和蔼微笑，把检查单递给诸葛亮，“虽然不想确认，可你的检查显示确实是……好好享受一下生活吧。”

捏着检查单出门，诸葛亮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等着的人，他微微垂眸，半长发因为出门太急的问题没来得及扎起来，看上去要戳到眼睛了。于是诸葛亮走上前去，弯下腰抬手替他把碎发撩到耳后边，冲他笑了笑：“走吧。”“诸葛亮……”司马懿开口，声音有些哑，“检查结果怎么说？”

“确诊了。”诸葛亮有意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啊，听上去好像什么日剧剧情，今天中午吃寿喜锅吧，现在去超市买菜。”

“诸葛亮。”司马懿再一次攥住他那浮现数字的手腕，只是这次力道轻了很多，他伸手抚过诸葛亮的脸，“诸葛亮，别笑了……你明明……根本笑不出来。”

还是被发现了……情绪就像气球，一旦被戳破就完全瘪下去怎么都鼓不起来，诸葛亮也觉得嘴角好酸，脸庞好酸，哪里都酸涩得要命，眼睛也又干又胀，那种要哭又流不出来眼泪的感觉。司马懿攥着他的手腕把他拉进怀里，两个结婚一年的人除了婚礼上那营业性的一吻第一次如此亲密接触，司马懿另一只手按着诸葛亮的头把他圈在怀里，自己的声音更是又抖又哑。

“不要笑了……”他说，“别笑了。”缓了又缓，司马懿才抱起诸葛亮，带着他往外走，“我送你回家，睡一觉，醒了做寿喜锅吃。”

“你会做饭啊？”诸葛亮笑起来，声音和呼吸都闷在司马懿肩头。

司马懿叹了口气：“又不是每天都是你做饭。”

昏昏沉沉的时候，诸葛亮想，哦，确实不是。

刚搬进新房的时候两人颇有些小心翼翼的意味，约定好工作日一人一天轮班做饭，周末则一起做饭清扫卫生，月底请一次家政阿姨。时间久了总算不是那种被封建家长摁头到一个屋檐底下生活的夫夫，两人手脚也放得开了些，除了自己的绝对领域，公共区域里越来越多的东西混杂在一起，诸葛亮下班路上看见的花店的时新鲜花，签售会上读者送给司马懿的有趣礼物，校友会上诸葛亮赢到的作为一等奖的玩偶，司马懿书店里买的新奇玩意儿……那些东西混在一起，最终成为一种奇异的平衡。

把诸葛亮放在床上，想了想司马懿又把自己的被子枕头都搬过来，好在当时装修的时候考虑到以后，司马懿都选的双人床，给出的理由是这样看起来协调。做完这些，司马懿看了一会儿诸葛亮，才出门去买菜。

他不是那种经常宅在家里的类型，时常会出门找找灵感，超市也算是一个观察人类生态的地方，所以其实司马懿并没有诸葛亮想的那样“不食人间烟火”，他只是讨厌跟人交流。

很快挑选好需要的食材，司马懿推着购物车晃到零食区，又拿了许多的零食。一个小男孩仰着头看他，把手指放在口中，没一会儿笑出来，奶声奶气说叔叔是小孩子。司马懿难得的好脾气，没纠正叔叔还是哥哥，蹲下来与他平视：“为什么？”

“妈妈说小孩子才喜欢零食，男子汉要吃饭饭长高高。”小男孩歪着头，犹豫了一会儿又说，“可是，我的猫猫也喜欢零食。”

司马懿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因为猫猫不用长高。”

他只要在那里，就足够了。

回到家诸葛亮还在睡，司马懿把东西放好，倒了杯水给放在他床头，想了想把电脑搬进诸葛亮房间。诸葛亮喜欢赤脚走，于是房间里放了两块羊毛毯，司马懿也脱了拖鞋赤脚走进去，选了个比较舒服的位置坐下，打开小桌子就着大纲思考接下去的小说内容。

诸葛亮睡饱已经是下午三点钟，还不算清醒地呢喃一句几点了，司马懿盯着电脑屏幕，看了眼回一句：“三点。”诸葛亮这才记起来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低头看了眼手腕，黑色的7依旧横在上边，跟个索命符似的。

“你在写小说吗？”诸葛亮下床走过去，随手摸了个玩偶垫在腰后边，跟司马懿并排靠着墙坐下。司马懿摇摇头，电脑上打开的文档一片空白。诸葛亮以为他是怕吵到自己，便说道：“敲击键盘的声音不吵的。”

司马懿合上电脑，舒展了一下四肢：“写不出来。”诸葛亮被带动得忍不住也伸个懒腰，扭头跟司马懿眼神对上，没由来心跳都漏了一拍，强作镇定地继续找话题：“嗯……你吃中饭了吗？”

“没，等你醒了一起，现在饿吗？”司马懿摇头。

“也还不饿……”

“那我们聊聊天？要去阳台晒太阳吗？”

“好啊。”

于是两人起身，司马懿不把电脑搬走，诸葛亮也不说多出来的被子枕头，两人一个去准备零食一个去烧水泡茶，像相处多年没有激情但平淡了解彼此的夫妻。看到满柜子的零食诸葛亮咦了一声，好几个种类因为喜欢吃已经被他吃得差不多了，他还没去买，柜子又被填得满满当当。

司马懿已经泡好茶准备端去阳台的桌子，见他愣在柜子前边，微微挑眉：“怎么了？没有喜欢吃的？”“没。”定下心神，诸葛亮拿了两袋饼干和两盒松饼，跟着往阳台走。

放好茶水和点心，两人面对着小院子并排坐在圆桌两边，司马懿给诸葛亮倒了杯茶，又拆开一袋饼干，才给自己倒一杯茶。

“光秃秃的。”诸葛亮看着院子，怎么看怎么不顺心，他老早就想说了，隔壁的院子种满了花，等到春天的时候姹紫嫣红的好看极了，这个院子从他们搬进来一年了都没动过，就光长草，要不是定期雇人修理草都得人高了。

“改天种点植物？”

“不改天。”诸葛亮拿出手机搜索，“明天就弄。”

司马懿不说话了。诸葛亮挑了挑花种觉得不行，又去看现成可以移栽的，好一会儿旁边都没有声音才看过去：“都确诊了，就不要保有侥幸心理，你看我都……”

“可我不行。”

“没理由我都这样了还得安慰你呀，司马懿，我……”

“抱歉……我只是……”

“嗨呀……”诸葛亮往后靠，放轻了声音，“不管怎样，这么长的一辈子总要经历一些意外的。”他闭上眼睛，“不过还是好神奇……这样的……迎接死亡……”

有什么湿热的落在诸葛亮眼睑，他不敢睁眼，司马懿也不敢说话。

是吻。在诸葛亮闭上眼的时候，司马懿探身越过那方小桌子，把吻落在他眼睑眉睫。

可是假如这一刻视线相对。

诸葛亮想，他一定会哭出来的。

司马懿想，他一定会哭出来的。

司马懿出品的寿喜锅获得了专属试吃用户诸葛亮的满星好评。看着诸葛亮满足的笑脸，司马懿也跟着弯起嘴角问他为什么要说满星而不是五星。

“因为给你五星的话不足够的。”诸葛亮夹一大块子肉到自己碗里，“总有比五星更高的评价吧？现在没有以后也有，所以你要记住是满星，绝对的满星！”

司马懿给诸葛亮夹了块烤豆腐：“好，我会记得的。”

“好喜欢寿喜锅。”

“为什么？”

“甜味和热气有种抚平疲劳的感觉啊，还有食物在锅里煮汤汁咕嘟咕嘟冒泡，感觉非常的幸福。”

吃了饭收拾好厨房两人决定去江边散步，现在是深秋，司马懿给诸葛亮围了一条柔软的羊绒围巾，诸葛亮捻着围巾边缘，想了想还是笑出声：“我们好像那种，经历够磨合期终于进入热恋的新婚夫妇。”司马懿手一顿。

“开玩笑的，你没必要。”

“对不起。”司马懿满脸认真，“对不起，我……现在才说。”

司马懿捧住诸葛亮一只手，轻轻吻着指尖，再一点一点吻上去，一个指节一个指节过去，再郑重地在他手背落下一吻。司马懿开口时声音带着哑，又是疼惜而哀伤的。

协议不是那样的，是我想跟你结婚。

他是在一次签售会关注到诸葛亮的。别的读者拿的大多是大卖的书，只有诸葛亮拿着那本《寂》向他走来，他注意到书微微的有些毛边，想来是被翻阅很多次又被主人悉心保护的。这是他最满意的，最喜欢的作品，是撕裂了一块灵魂放上去，渴望被读懂被好好对待的，然而能读懂他的人太少。

他想，太好了，他的灵魂有被好好对待。

之后被家族安排相亲，司马懿本着不想耽误人的想法走进去，遥遥看见那读者坐在那儿，确认了好几次才走过去。

原来他叫诸葛亮。司马懿想。

于是他向家里说明愿意，订婚结婚能尽快最好。终于他们领证办婚礼，入住这座新房。诸葛亮没抵触他是开心的，可他不会爱人，只觉得诸葛亮在就很安心，哪怕诸葛亮不喜欢自己只是喜欢自己的书。

毕竟他这样的人，哪会有人真心喜欢的。

这夜两人终于躺在一张床上，一开始都有些拘束，最后还是诸葛亮主动拉住司马懿一只手，挪了挪跟他贴在一起。

“来接吻吧？”他说。

司马懿瞪大了眼睛。诸葛亮想我都要死了总得给点特权吧，不能到现在还没好好地跟丈夫亲吻一次。于是诸葛亮主动叼住司马懿的唇，别扭又大方地跟他亲吻，弄得气氛湿热。司马懿也从宕机状态里重启，搂住诸葛亮重新获取了主动权。

“司马懿。”诸葛亮喘息着叫他，想说爱，想说喜欢，最后还是咽了下去。而司马懿攥住他的手腕翻身压住他，小夜灯暖橙色的光影把两人的轮廓都模糊了，只剩下两双写满眷恋的眼睛。

“说喜欢我吧，诸葛亮……”他低头下去亲吻诸葛亮的额头，“说喜欢我。”

诸葛亮一下子觉得鼻子酸，眼睛也酸，心脏更是细碎地发颤。他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司马懿下颌，被捉住落下亲吻，男人神色溢满侵略性。

“我爱你。”司马懿吻着他掌心时又是怜惜的，“说喜欢我吧。”

“……到最后吧。”诸葛亮笑起来，“咱们居然一年才做到正式夫夫。”

折腾了大半夜才止歇，诸葛亮窝在司马懿怀里，享受爱人把湿热的吻落在肌理上，好像每一寸灵魂都被熨烫妥帖。

诸葛亮笑着叹气，把脑袋搁在司马懿肩膀上，两人维持着搂抱姿势，像两只考拉。他说，我呀，本来是抱着想要死前让你难受一下的想法告诉你的，谁叫你不喜欢我……

说不下去话，他用力把司马懿抱得更紧。

原来你早就爱我，沉默而炽烈。

昏暗里两人谁都没再开口，缓了好一会儿情绪，诸葛亮才抬起脑袋，改做捧着司马懿的脸，望着他深爱的人。

“好后悔，应该去一个你找不到的地方静静死去，这样你就可以当做我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诸葛亮又笑，笑得满脸眼泪鼻涕。司马懿仔细地给他擦干净。

“我好坏哦。”诸葛亮说，“哈哈，真的好坏，要留你一个人了。”

司马懿堵住了这张嘴。

一觉睡到下午，诸葛亮披上衣服赤脚往外走，还没踏上瓷砖地就被司马懿抱起来，带着他去阳台坐。

“土已经翻好了。”

诸葛亮弯起嘴角，心里甜蜜异常，最后在司马懿嘴角亲了一下：“我定的下午四点送来，应该快了。”

诸葛亮定了一些玫瑰花，有花种也有盆栽，按他昨天的想法就是，不管是花还是种子，总能观看好一阵子，也能消磨一段时间。换好衣服司马懿跟着他忙碌，但因为不得要领被赶上阳台去，只能准备好茶水和点心，时不时过去投喂诸葛亮。

忙到七点多终于初有规模，诸葛亮非常骄傲，跑到阳台准备一坐被司马懿拉进怀里，也不扭捏，直接坐在他腿上，给他指院子，顺便描述自己的规划安排。

“你看，花和种子都种下去了，能看好久。那里开一个小池塘吧，买点莲花，夏天夜里浮在水面上会非常好看。这边种两棵梅树，冬天的时候混着梅花香寒风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那里搭个葡萄架子好了，等葡萄藤爬上去秋天的时候能听见虫鸣呢，是那种让人非常安心的虫鸣。”

诸葛亮说着，司马懿就听着，在爱人的描述中司马懿几乎可以感受到那非常满足的未来，可是他的未来……

他知道诸葛亮的意思。他也以为自己不是那种会耽于悲伤的人，可一旦是诸葛亮……光是想象一下，他就已经无法忍受。

诸葛亮说完了见司马懿还盯着自己，上手掐了掐大作家的脸：“有没有听到？”

“嗯。”

“其实这种感觉好奇异……”诸葛亮拉着司马懿的手往自己心口放，“那种贴近死亡的感觉，它好像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总是能感觉到……”诸葛亮弯起眼，像一只偷到心仪零食的满足小猫，“足以让你写进小说里吗？能给你提供点素材好像也不赖啊。”

司马懿叹了口气，拉着诸葛亮把额头贴在他心口。

“所以在你眼里我是什么呢？一直没问过你。”

司马懿语气庄重又轻缓。

“能为我的屋子抓捕蛇类的猫鼬。”*

【能为我的精神世界驱散孤独的人】

诸葛亮嗤嗤笑起来，心口震动传到司马懿额头。于是他微微分开一点，抬起下巴，吻上单薄衣衫躯体下那颗跳动着的心脏。

“喵~”

诸葛亮夹起嗓子轻声叫。

“喵喵~”

司马懿想，如果还能遇到那个小男孩，他一定要跟他炫耀，我的猫猫也喜欢吃零食，而且我的猫猫非常漂亮，非常非常讨人喜欢。

司马懿去求了一个长生牌。

诸葛亮不知道司马懿什么时候计划的，但在他确诊的第四天，也就是生命倒数第四天，起床时他照例地想去看看数字，发现一圈红绳绕在上边，坠着个小小的翠绿玉牌，上边刻着长生两个字。

司马懿大约在准备早餐。

诸葛亮想，我要给他一个拥抱，再给他一个吻。

于是他也这么做了，走到厨房的时候看见男人在揉膝盖，诸葛亮觉得心里酸酸的。

很小的时候他也有过这样一个长生牌，是郊外一座据说很灵验的寺庙里求来的，数量很少，而且需要诚心诚意一路叩拜下去，才能在清晨拿到那一块小玉牌，同时还需要交供巨额的香火费。

诸葛亮走进厨房，从身后抱住司马懿，把脸埋在他背脊，能嗅到淡淡的寺庙的香火气息。

他不问疼不疼，只是在吃完早餐后赖在司马懿身边，叫他陪自己睡回笼觉。然后在司马懿睡着之后睁开眼睛，执起他的手一点一点吻过去。

好爱你。

舍不得死了。

太不公平了，知道彼此喜欢却要死掉……

他不明白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假如没有这场意外或许他们要很久之后才会心意相通，那时候生活有没有把爱意磨平他不敢赌，可有了这场意外，在他决定接受死亡的时候他说我爱你。

无论怎样……好像都没办法接受了……因为他已经获得了爱，感受到爱……

诸葛亮跪坐在爱人面前，轻轻握住他的手，让他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尽量压抑住哭泣。而司马懿睁开眼跪坐起来，满眼心疼眷恋地把诸葛亮拉进怀里。

原来他都知道……鼻息间盈满司马懿的气息，诸葛亮终于还是哭了出来。他为自己哭，也为他的爱人哭泣，因为在这一刻，紧紧相拥气息交融的这一刻，他明白，他的爱人再也不会有轻松愉快的以后了。

“你一定，一定要答应我……”诸葛亮气息起伏，“一定要答应我，要写好多次花开，好多次睡莲，好多次……好多次好多次……”

“我答应你……”司马懿紧紧抱着他，手抚着他的脑袋，揉乱他的发，“我答应你……会有很多次，每一次都不一样……”

“所以该准备起来了……”诸葛亮努力想要笑，但无论怎么调动嘴角都是苦涩难过的，“墓地，骨灰盒，葬礼……埋在近一点儿的地方吧，想见我就过来……如果，人有灵魂的话，晚上来也可以的，我会保护你。”他紧紧地抱着爱人，“没办法控制爱上你……爱上你……很早之前就爱你了哦……”

司马懿颤抖着把嘴唇贴在爱人耳朵：“我也……爱你，比你知道的要早……你要……要来看我啊，还有你种下来的花……”

他不相信什么灵魂之说，可这一刻他切切实实地想要乞求，神明，世道，科学或者迷信，什么都好，把他的爱人留下来吧，这是他心里喜欢了好久才娶回家，驱逐他所有孤寂的人啊。

诸葛亮手臂上的倒计时在走，他们去定墓地，挑选骨灰盒，定好葬礼流程。签了字看殡仪馆员工转身去忙的时候，诸葛亮没头没脑说了一句，还会有猫鼬给你抓蛇吗？

司马懿摇头：“不会了，每一只猫儿都是独一无二的。”

“听上去像童话故事，独一无二。”

诸葛亮说。

他们像前几天一样，在床上拥抱着接吻，然后关上小夜灯入睡。

再次醒来的时候那块长生牌缠绕在司马懿手腕上，像被血染红的藤蔓。而诸葛亮躺在他身边，像白雪公主，也像睡美人，总之如同一个童话故事。

而他无法把他吻醒。

这是大人的童话。

司马懿抬起手臂盖住了眼睛，浑身发颤，翠绿的玉牌坠下来打在他鼻根，像是诸葛亮一次又一次吻他鼻尖，叫他长命百岁。

后来司马懿写了新的书，关于蛇和猫的故事。

新书大卖，签售会上他如愿见到了那个小男孩，被母亲牵着手，拿着一本书，蹦蹦跳跳地走上前，奶声奶气跟他打招呼。小孩子自来熟，也忘性大，已经不记得那个跟他在超市聊过天的叔叔，努力踮脚够着把书推到司马懿面前，说叔叔我想要签字。

司马懿给他签了，又问想要写什么吗？

小男孩摇摇头，那双眼睛又大又圆，司马懿想，可能很小的时候诸葛亮也会是这样。

“会寂寞吗？”小男孩突然问。

“不会的。”司马懿笑起来，笑意温柔，“猫儿做了许多许多的事，他种下满院的玫瑰，搭了个葡萄架子，开辟一个小池塘，还种两棵梅树，总之，一年四季都可以消磨过去。”

“那猫儿呢？”

“猫儿是神派来的天使，做完这些事他要去帮助下一个人了。”

小男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抓着书跟母亲离开了。

“听上去像小孩子的童话故事呀。”下一个来要签名的女孩听到对话，忍不住道。司马懿摇摇头：“这是一个童话故事，但是大人的童话。”

故事的最后，蛇再也没有去过那个屋子，猫儿也没有。

女孩若有所思点点头，看向司马懿手腕上的红绳，系着有一块翠绿的玉牌：“懿先生，可以问一下您的玉牌是从哪里来的吗？我也想送我的恋人一个。”

于是他的膝盖开始隐隐作痛，连带着鼻根，连带着心脏都痛起来。

“是寺庙里求的。”司马懿努力稳住声线，“长生牌。”

玉牌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夜晚失去第一个主人，它是被主人亲手系在他的爱人手腕上的。司马懿陷入沉沉的梦境里，他不想睡去，不想让爱人独自面对死亡，可他没办法睁开眼睛。

【再原谅我一次吧。】

声音陷入灵魂里。

【因为我真的好爱你，要去死已经很舍不得了，再被你注视着的话……】

【好爱你……好爱你……】

湿热的吻落在他眉心。

司马懿想，我也好爱你。

比全部爱你的人加起来还要爱你。

【你一定……一定要……】

【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

面前的女孩笑起来，司马懿沉默片刻，落笔写下四个字。

【永远幸福。】

*来自美剧《汉尼拔》

灵感来源很多。《余命十年》太好哭了，《汉尼拔》里对话也特别喜欢，一位叫Marianne BL的外国小姐姐温柔翻唱的《Running Up That Hill》也特别唯美。总之希望大家都有好好地爱着，好好地被爱着啊。